中国云南普洱茶茶人作家晏国珖先生作品
《“茶圣”煮茶》
〔原创〕作者：晏国珖（中国著名作家、云南茶人）编辑：吳翌華
在晏老先生数十载的创作生涯中，著有很多有关茶的作品，曾被国内、外多家杂志、报纸、登载过，在文学届造成过很大影响。
由晏老先生本人同意，并提供作品创作稿，将首次被《中国云南普洱茶》信息网站·陆续发布。
（待读）
《“茶圣”煮茶》
《一》
一条小舟贴着碧绸般的苕溪水，悠扬轻快地顺流驶去。
驾舟人头冠纱毛巾，足履藤鞋，粗布衣服下穿了条形如小牛鼻子似的短裤。他虽则身材矮小，脸膛黝黑，但在夕阳余辉的照射下，那持杆伫立舟头的身影， 倒也显的端庄、俊气。一旦舟速减慢，他便左右化动几下撑干，让小船渐次快行起来；每当船行似箭，舟身反倒驰稳下来时，他又忙里偷闲，一会儿回头顾盼着天目山那苍茫的烟峦，一会儿捋着髯须，侧目扫视着岸畔那翠绿欲滴的幽篁…….
船到杼山麓，已是黄昏。驾舟人栓牢船缆，斜扛起一个好似盛满酒、又似装满油的大葫芦，轻哼着“跳假官戏”里的谑调，慢摇摇的穿过桑麻地，来到竹篱环绕的茅屋前。正欲推动栅栏门，他却隐约听到屋侧菊丛闻有人正低吟浅唱，那声调好似在斟字酌句，一遍过后接着又是一遍：
移家虽带郭，野径入桑麻。
近种篱边菊，秋来为著花。
叩门无犬吠，欲去问西家。
报到山中去，归来每日斜。
对方声音方落，他这里早已拽下葫芦，急忙推门，放声喊道：“好诗，好诗”！
不待走拢，菊丛里的吟诗人——一个身著黑色僧衣的出家人同意急切的迎上前来，顺口对应道：“好等，好等”！
两人熟视之际，不由得齐声畅笑开来……..
这事发生在唐朝代宗永泰二年（公元766年）。他们：一个是有名的“茶圣”——姓陆名羽，字鸿渐；一个是著名的“诗僧”——释名皎然，字清昼。论年纪陆羽方才32岁，而皎然却已是50出头了。若不是因为肃宗至德初年安禄山酿起的那场祸乱，逼的陆羽不得不从家乡复州竞陵（今湖北省天门县）逃迁到海南来，随后在这湖州吴兴（今浙江省吴兴市）苕溪之滨的杼旁结庐隐居下来，潜心研究茶叶，埋头撰写《茶经》，那么，他二人还结不下这般忘年之交，缁谊呢。至于皎然，虽说是湖北的名们贵子——南朝谢灵运的十世孙，但却早已了了心地法门，在杼山妙喜寺落发为僧，淡澈度日了。自从结识陆羽好，他深深被这位年轻挚友的论茶之道、煮茶之技倾倒，常常二人相邀相约，煮茶代酒，把茶吟诗，诵读佛经，畅斜终日。今晌斋食后，为着庙力的茶事，他早早来寻陆羽，谁知久候不遇，方引出了恰才那首《寻陆鸿渐不遇》诗。
“禅兄不愧是纵论《诗式》的高手，往日论‘贞、忠、节、志、德、诫、悲、怨、意，为六经之菁英，’‘高、逸、气、情、思、闲、达、力、静、远、，为众妙之华实，一十九字把个诗德、诗体风味说尽、今日情缘境发，偶吟一章，首道‘寻’字，后述‘不遇’，平淡中风流自然、而又井然不紊”，陆羽边忙开销启门让皎然进屋，边津津有味品诗议论，说到激动处那有的口吃的毛病不免明显起来，结结巴巴道“真…….真不愧高…….高手述作，高……..高手述作”！
“你还乐呵呵，为寻你，贫僧不知吟了多少‘不遇’诗！今儿的不算，往日那阕‘远客殊未归’，你总记得坝，不就是题为《往丹阳寻陆羽士不见》么？！”皎然明知陆羽禀性迷恋山林，常常朝着暮归，虽然与士人宴处十分随便，心想离开便不辞而别，被人比作是春秋时的狂热接兴，但对他，每当有约，虽冰雪千里、虎狼当道，也绝不会误期。
“这……这——”陆羽一时懵懂，弄得有点煌惑。
“这个该不该重罚煮茶三百碗”？皎然说时，有意乜斜着眼睛，挤了挤。
这下，陆羽方才反映过来，识出禅兄此番巧言嬉戏，原来是另有所求、故还不待他答腔，皎然便开门见山说起来意。原来，妙喜寺近日里大摆经会，邻近山桑、儒师各庙的高僧都来释经阐义，拜佛讲经之余，都欲见识见识陆羽的茶艺，品尝品尝经圣手烹煮的茶汤，故特敦请皎然出面，邀陆羽明午在古刹堂煮茶，还一在嘱托“务必！务必”！。然而，陆羽听了却低头沉默不语，一改适才那幅乐呵呵样，心事重重的望着藤鞋尖发愣………..
皎然见状，心里凉了以半，暗暗叫道：唉，果不出所料，……..也难怪，那次伤心断肠的遭遇，怎能叫他不铭心镂记！？
（未完待读）
《“茶圣”煮茶》
〔原创〕作者：晏国珖（中国著名作家、云南茶人）编辑：吳翌華
在晏老先生数十载的创作生涯中，著有很多有关茶的作品，曾被国内、外多家杂志、报纸、登载过，在文学届造成过很大影响。
由晏老先生本人同意，并提供作品创作稿，将首次被《中国云南普洱茶》信息网站·陆续发布。
（待读）
《“茶圣”煮茶》
《二》
那时去年，也是一个金秋菊黄日。
皎然和陆羽正在茅屋藤窗下边喝茶，边切磋茶事。猛不防，有个公差模样的人手奉柬帖直奔进屋来，忙不迭地颤声说：御史大夫李季卿奉旨宣慰江南，昨晚已道湖北，词史大人李季卿为了迎风洗尘，特派小吏来火速投书，召请二位今午赴府煮茶赋诗……….
“对不起，我有急事，难以脱身”！陆羽道。
“阿弥陀佛谁叫你煮的茶惹人馋呢。况且府君是你我相好，去去又有何妨”？！
在皎然的鼓吹下，陆羽肩挎水葫芦，偕禅兄逛进湖州城来。好久不走这里来，这边的大街上又新添出了一爿又一爿茶肆，瞧那门头上，还各自高挑着一面幌子：“清乐茶坊”，“八仙茶楼”，“连二茶坊”“连三茶坊”………在一家单标大大一个“茶”字的店铺前，一个提瓶献茗的堂差站在门口，朝着行人一边敲打响盏，以面吆喝着招引顾客。那招徕声，与小贩沿街叫卖吴心豆腐、太湖百合、宜兴板栗的呼喊声搅合在一起，嚷作一团………
来到郡邸后花医，客厅里早已坐着几位衣冠楚楚的来客。寒暄几句后，陆羽趁便四处转转。客厅是座水阁，下面流水淙淙，室内清风徐徐，顺窗望出去，只见横塘畔，曲岸上，石径间，满是丛丛秋菊，簇簇黄花。在那风亭月榭间，还有几株初大的桂子树，浓荫力飘散出一丝半丝醒人的暗香。南壁临座的地方，早摆下了一应煮茶器具。内中有一支盛水的银瓶，做工煞是精巧，瓶口上的封签还写着“无锡惠山石泉水”几个小字…………
“大人到——”
陆羽正对瓶琢磨，突闻客厅外门吏一声呼喝，随着阁廊上响起一串脚步声，紧伴着一个事问非问但很热情的声音：“宾客莅了么”！
话声刚落，说话人已提袍摆裾跨进屋来，身后跟随着州府刺史等官员。原来，他就是御史大人。相见礼毕，少不得又是一番客套，渐次才转到茶事上来。陆羽凝神静气，理起茶具，按序操作开来。御史大人睥睨 眼把陆羽从头到脚，又从脚到头的瞅了瞅。待对方刚欲提取大葫芦滤水，他却尖声叫起来：
“哎呀呀，茶博士，怎么放着银瓶里的上上之水不用，难道不知晓么，好茶定要有好水！八分之茶，遇水十分，茶汤亦十分矣；倘若茶虽十分，水只八分，茶汤也只八分了”！
陆羽听了，心中脑道：你大人，只知其一，不知其二，你虽有银瓶盛水，快马专程传递，但无锡至吴兴最快也得两日，隔夜之水，水味已尽，灵泉秀水今又何在？上上之水从何而来？我虽是用葫芦取水，却是今早取来，今晌煮用，况且还是杼山乳泉水，……。想到这里，他本欲辩驳几句，但转念到今日非同往日，宾宴之间不可造次，于是，话到口边只好又缩了回去。
御史大人见陆羽无言以对，牵强的笑眼里露出一丝蔑视。本来，他第一眼见到陆羽时，对这个身著粗布衣裤又矮又黑又口吃的处士，便又暗生出几分鄙薄。此时此际仿佛料定，眼前次人只不过是个滥竽充数的南郭先生，招遥撞骗的山野村夫。于是间，故意打破煮茶时特需的肃静气氛，指嗓讥槐，呱呱斜说：“哎呀若论煮茶，临淮常伯熊真令人刮目也！本官此次南行，寄宿临淮县馆，伯熊身著黄被衫，头戴乌纱帽，——何等的俊逸！手热茶器，口通茶名，区分指点，——又是何等的神气！至于灸茶滤水，哪会有半点含糊，……….”
越说，御史话里越带棘带刺。他以衣冠相貌取人，竟扩展至因陆羽煮茶的套式与常伯熊同一个路数，便疑惑陆羽窃占了伯熊的便宜。嗯嗯啊啊的影射道“一应摆布，怎么会相仿啊？！嗯，一模一样的啊？！北常南陆，到底孰先孰后啊？！……”
……..望望陆羽乜斜远去的影子，看看御史忽青忽白欲将雷霆大作的面孔，刺史李秀卿顿感要护官也不是，要顾友又不便，上下为难，十分尴尬。多亏座中有位张员外，倍解人意似地起身园话道：“御史公第一等的学识，第一等的襟怀，大可不必为此狂徒呕气伤神！想他陆羽，出身微贱，生下便被无名父母丢弃水边，是僧人拾来养大。虽说是稍识文墨，略怀煮茶小技，但性狂气傲，不为湖郡士族大姓所欢迎……”
（未完待读）
《“茶圣”煮茶》
〔原创〕作者：晏国珖（中国著名作家、云南茶人）编辑：吳翌華
在晏老先生数十载的创作生涯中，著有很多有关茶的作品，曾被国内、外多家杂志、报纸、登载过，在文学届造成过很大影响。
由晏老先生本人同意，并提供作品创作稿，将首次被《中国云南普洱茶》信息网站·陆续发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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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“茶圣”煮茶》
《三》
当然，皎然如坐针毡，在也听不得这一派胡言，抽身拂袖，愤而离席。
他循来路往回奔赶，可是，寻来觅去却找不到贤弟身影，愈是焦急，心中愈发有如刀绞，半是愤慨，半是愧疚。……….茶宴上，御史仅凭衣冠分人品，单看相貌识才能，受屈受辱的虽说是鸿渐，痛心疾首的还要他皎然，唉，这也怪老僧爱多嘴，千不该，万不该，悔不该今日擸掇贤弟来煮茶………
皎然慌来忙去大半日，直到黄昏时分，才遇见一位老妪指点说见陆 处士提着“都篮”（装茶具的竹篮）溯河而去，便又匆匆忙忙追寻了去。这时，一弯新月悄悄的爬上树梢，在溪水上投下淡淡的银光。两岸的竹篁在冷清清的月色里变的朦朦胧胧，泛着青烟的薄雾。在凸突进和弯力的以一溜沙滩上，只见鸿渐盘腿坐在松软的沙滩上，怔怔的望着面前茶炉里嫣红的火光………
自打府邸出来，陆羽气冲冲急着往回赶路，心力越愤激，双腿越沉重。当他神惝恍地走到十字街口，只见街心里围满了一圈人，里面传出个连嚎带叫的声音，“父老兄弟姐妹们，如今我该怎么办啦……..呜——，我该怎么办啦…….”从围观人的议论声里方才知道，痛哭的人是个帮人卖茶汤的小伙计。刚才县衙派胥吏来茶铺催税，被他主人顶撞的几句，于是间大祸临头，茶具傢什被捣毁不说，人还被一根链绳牵进了牢门。小伙计又悲嗟又痛号，哀告声直催人心碎。一时间，陆羽直感到脖劲胀鼓鼓，耳鼓鸣叽叽，喉咙焦烈烈、摇摇晃晃的走出了城。沿着弯弯山道，循着曲曲流水，恍恍惚惚地慢无目的踽踽前行。时而，他怒折下竹枝敲击树干，手上一边劈里啪啦的挥打着，嘴里一面叽里咕噜的诅咒着，好似要将满腹的抑郁都发泄出来。时而，他又用大葫芦拍打清流，仿佛人到悲痛时无限，不关情处也伤心，，眼盯着水波揉皱了的身影，心力一个劲的呼喊：鸿渐呀鸿渐，你品茶，你评水、你煮茗，你著书，你盼茶远播四海，你愿茶相依万家，可你万万意料不到，你是“甘瓜抱苦蒂”，事与愿违哦！………..才冲出府衙是，他还一心只为自个所受的屈辱恼怒，悲愤，郁闷。但等目睹了街口的场景，他只觉得心似双丝网，中有千千结，愈感痛上加痛。他万没料及呵，自个写《茶经》，鼓吹茶事，原本为的是百姓的生计，那防茶叶方兴，反到却变成了官府课税征敛、巧取豪夺的门径……….他更没料到呵，当年他评赞顾诸茶“方香冠世”，荐为上品，原是要替山野物产正名，那防会一成贡茶无安宁，搞的茶农无家可归……..本欲以利之，何以反则害人，不仅还己，还贻害于人，世间阴阳祸福变化至于此？！
大半日来，他老是这般为民怨，为己悲，现在却怔怔地望着面茶炉里嫣红的火光，隔了一会，慢慢拨旺炉火，在旷野荒摊上煮起茶来。
茶熟，见他匀匀分成三碗。先端起一碗，双手高举过额，朝东，朝南，朝西、超北，一二三四叩首，然后绕着茶炉转了一圈，伴着祷告声将香喷喷的茶水轻浇在地上。接着，又虔诚第端起第二杯碗，缓缓倾倒入那支搓磨得皮光肉滑的大葫芦，随后用木塞盖紧葫口，双手掐住芦劲倒提起来，用它往干松的沙泥上划来划去。那“沙、沙、沙”的化地声，和远处不时传来的一两只小鸭的扑翅声，使月下摊头显的更加冷清。过了一会，他直起身来，把葫芦牢牢抱在胸前，将脸颊紧紧贴在上面，好久好久，，凝固不动，那模样像是倚着久别的亲人，仿佛有千万的心里话要说要诉，但却又因无限的苦衷而难诉难说………..。猛然，只见他侧转身去，左手端起第三碗茶朝天泼去，右手刷的一甩却将葫芦抛向河心里，结着一声抑天长吁，弯腰抓起书泄《茶经》的素絹便要丢进炉火里………
“唉呀呀呀——”皎然连喊带跑地从河堤上奔下摊来，一把抢过絹书。“都怪我呀！都怪我呀！千怪万怪，悔不该今早鼓吹贤弟去煮茶！！”
目睹葫芦被掷进河里，又眼见经絹差点也将被丢进炉火，皎然心如火焚，急急嚷说：“不能这样，不能这样啊！常言说得好，毁誉从来不可听，是非终究自分明。虽说悲莫痛于伤心，但也不可自己折磨自己，反倒称了小人的意…….”
陆羽先是一愣，接着眼眶一湿，两行泪水从脸庞上坠落下来。瞬时，满腹的苦水象开了闸一样，涌出来，“然兄呐，你说，你说，老天为何这般心偏呵，——木铎声声，反以声自毁，膏烛明明，反以明自毁？！………..鸿渐我半生漂泊，不羡黄金罍，不羡白玉杯，不羡朝入省，不羡暮入太，惟羡苕溪水，流向杼山煮茶来，原本只求茶事能普天下，怎防到………怎防到会反遭辱己又害人！……..与其这样，倒不如祭告神灵，早毁之哦！”
“阿弥陀佛，贤弟是气糊涂了，气糊涂了！”皎然幡然领悟到鸿渐荒摊煮茶的良苦心意，极力劝慰倒，“贤弟快别这样………..，自从你那《茶经》出，世间相学事新茶，如今茶已无异米盐，世人都把‘油、盐、柴、米、酱、醋、茶’，当成了口头禅。茶业既兴，兴国风靡，你想这………..这如何毁弃得了？！”
这时，月亮透过云片空隙倾泻下皎洁的光芒，沙地上那被化弄过的地方特别显眼。皎然仔细观望：呀，——“毁茶论”，三个斗大的字深深阴刻在沙漠里！………大字旁，密密麻麻的小字虽然迷迷糊糊已不可辨，但他似乎仍然看明白了，那上面刻印着种茶人的恨，煮茶人的悲………
（未完待读）
《“茶圣”煮茶》
〔原创〕作者：晏国珖（中国著名作家、云南茶人）编辑：吳翌華
在晏老先生数十载的创作生涯中，著有很多有关茶的作品，曾被国内、外多家杂志、报纸、登载过，在文学届造成过很大影响。
由晏老先生本人同意，并提供作品创作稿，将首次被《中国云南普洱茶》信息网站·陆续发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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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“茶圣”煮茶》
《四》
眼下，往事熠熠………..。皎然虽然有满腹的苦衷要解说，但一时间只感到有嘴，切道不出声。陆羽仍旧低头望着藤鞋尖发愣，他想忘了，但又怎么望得了那场好似和着针儿吞下线，系这心肝有刺着肠肚的悲楚。对禅兄的邀请，他嘴里不说，心里却有些嗔怪：然兄呵然兄，你欲喝茶品茗，莫说是三百碗，即便五百杯，小弟也心甘情愿伺奉：
可…….可你，难道不记得了么，愚弟自那次以后已不再当众演示茶艺技艺……….。
沉默，此时沉默反而变成了缓解剂。
陆羽抬起头来看了看皎然，见禅兄一扫适才吟诗谑语的喜兴，蹙眉凝眼地盯着窗外的黄花，嘴角上挂着一丝捉摸不订的愁绪，即不朝自己问“行”也不问“否”，更不再提一个“茶”字。这倒使他碍难起来，不知如何办才好。他清楚，在诺大一个湖州，真正知他、教他、疼他的只有禅兄，他与他生死如浮云，忘你素交山不移，象今日之事，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，禅兄是决不会轻易答口的。眼前倘若仅依凭意气就将事回绝了，却如何对得住知己、教己、疼己的兄长啊！况且，查佛乃一味嘛，去去又何妨哩！——然而，一旦真要破出自立的约束，陆羽却又举棋难定。……..就这样，他思来虑去，整整折腾了一夜，好不容易才暗暗定下了个“去”字。
翌日，曙光灿灿，山风飒飒，陆羽收拾整理起茶担，挑着就跟皎然上路。弯弯山道上，只见他肩担一头系着的那支大葫芦摇来晃去，似乎在和另一头装满茶器的竹蔑“都篮”打着招呼……….
中午十分，妙喜私宽敞的茶堂里。五、六个身披金襕袈裟的僧人聚站在赭色的东壁下，细细观看着陆羽刚刚张挂起来的图幅。说图那可不时画，而是用四幅白絹正楷书写的《茶经》全书。素絹黑字，在黄衣赭壁的衬盈下，显的特别醒目：第一卷——一之源/二之具/三之造；第二卷——四之器；第三卷——五之煮/六之饮/七之事/八之出/九之略/十之图。
“善哉善哉。区区尺幅，列经三卷，为茶之道，了然于目，品茶之际有如此布陈，可谓独出心裁，大增雅兴也！”
不知是那位长老在大声慷慨，一时间引得周围法师也你言我语，啧啧赞叹——“说茶论茶，能如此分其源，制其具。教其造，设其器，命其煮，道尽为茶之妙者，亘古未有矣！”“是呀，单说这‘茶’字，古写作‘荼’，将荼菜与槚茗两物混同一名，陆处士为之正名正写，从中减去一画，一笔便澄清混沌………..”“何止于此，何止于此！法兄瞧者，这‘七之事’，记茶事四十七则，引书目四十五种，遍稽经史、诗赋、说部、方剂，几乎把个两晋前有关茶事之记载囊括无遗………”“不过，老僧总觉得，似乎目下之《茶经》已非是往日之所见？！”
“高见，住持高见！”一直在忙着帮助陆羽摆设煮茶用具的皎然，这时挨过来湊趣说，“虽然上元元年出士阖门著述的《茶经》早已流传四方，但他总嫌其粗略，不甚满意，五年多来又经不断博搜精研，多次增补，直至上月方才修改定稿成现在这样——”皎然本还欲说什么，但见陆羽频频招手示意请各位入座，便打住了话头。
堂屋中央，高僧们依次在蒲团上盘腿危坐，面朝陆羽围成一个鸭蛋形的圈。陆羽座前，按新月形状安放着风炉，烹锅、交床、碾槽、水方、纸囊、碗盅等煮茶用具，一共二十四件，件件是他苦心设计制作。尤为惹眼的，是那支形状如古鼎的青铜风炉，周身装饰着花卉、流水、方纹图案，气势古朴典雅。风炉上方用来支撑锅子的垛强，匀匀分成三格：一格上有支野鸡图形，因野鸡是火禽，画一主火的离卦（三）；一格上有支彪的图形，因彪是风兽，画一主风的巽卦（三）；一格上有条鱼的图形，因鱼有水虫，画一主水的坎卦（三）；卦图混一，其意是“风能使火烧旺，火能把水煮开”。而在分炉下方的第三支脚上，却又各铸有一行籀文：一是“坎上巽下离于中”，意为“水在上，风从下来，火在中心；”二是“体均五行去百疾”，意为“金、木、水、火、土五行具备，能出百病”，三是“圣唐灭胡明年铸”。意即风炉是“平定，安史之乱后第二年铸造”。……….不知过了会，众僧不约而同地已把目光从炉具间移到了陆羽身上，屏声静气的观末着他的一举一动——
先是，见他正颜挺胸，安神定气片刻，随后用青竹小夹夹起一块顾渚山特产的紫笋茶饼，靠近炉中木炭文火不停的炙烤，待饼面烤出突如虾蟆背上的小疙瘩后，便离火五寸，让卷曲的饼茶慢慢舒展伸开，然后有在次往复翻烤，直到热气腾腾，方急急贮于用剡溪藤纸制作的纸囊内………..
陆羽将烤茶用纸袋装起来，原本是为了使茶的精华之气无所散越。但是，漏散的茶香早已飘逸四座，惹的高僧们一个个鼻馋，不断的深深吸气。……..这会儿，又见他敏捷地往炉里加添了几块薪炭，候着凉时把变脆的炙茶碾碎、筛细、储放一旁，然后提过靠近左侧的那支大葫芦来，晃了晃，摇了摇，将里面的东西嗗（碌碌）倾入梓木“水方”。——“呀，水，原来处士葫芦里卖的是水！”此时，山桑寺的潮音大师也按捺不住嗓门，冲口问道“但不知产在何处，评为第几？！”陆羽笑道说：“次乃天目山水，虽未评为第几，却是干冽冽的，昨晚方才采回的活水呵。”众僧问言，惊喜得喁喁细语…………
很快，周围又恢复肃静，变的雅雀无声。…….陆羽见风炉中的缓缓文火山此刻已燃成熊熊武火，忙用漉水囊滤水，架锅烧煮。一会儿，锅你发出轻微的嗦嗦声，接着冒起鱼目似的小泡泡，“一沸”正已来到，只见他不慌不忙，用竹片麻例的取出点盐，淡淡的调调味；片刻，锅边缘又有水泡连珠般地往外冒，“二沸”又到，他先是舀出一瓢水盛于陶盂，随后用竹夹在沸水中转圈搅动，娴熟地沿漩涡中心将具匙里的茶末倒下：过了一阵子，锅里飕飕又似有松风声，瞬息间波涛翻滚，水沫飞溅，“三沸”又已来到，这里才见他将刚才舀出的那瓢水悠悠地渗入，那里满锅的沸汤便已顿时止滚息翻，趁着势头，他把汤沫上那层象黑云母一样的膜状物随即轻轻去掉…………
——至此，茶煮成了！
一直伺候在堂廊上的妙喜寺茶头，此时好似平日间敲茶鼓一样早有准备，不待吩咐便双手高擎茶盘走进屋来，接过陆羽舀起的第一碗茶水——那因味美味长而被称为“隽永”的头汤，转身朝大雄宝殿肃穆地走去。一时间，众僧满面肃然，暗暗祈祷不休，默诵着茶头远远而去。大家明白，这碗“隽永”要是在凡俗人家那是专用来育茶调味用的，但在佛门胜地里，这可是供佛的圣品——“奠茶”呀！
不一会儿，陆羽已按人一碗将茶汤舀光分好，从左到右顺序传递过去。献茗、受茗毕，众高僧先是双手捧碗至鼻前嗅之良久，然后凝神注视着越瓷青碗里的汤水，只见那“汤沫”好似青苔浮在水边，又好象菊花落入杯中，而那“汤花”，既象枣花在圆形的池塘上浮动，又象鳞云在晴朗的天空中移，更象那在回环曲折的潭水与绿洲间新生的浮萍……….。顷刻间，众法师一个个纷纷沉浸在所闻之香、所观之色的回味中，徐徐放下茶碗，静心领略着韵味儿。过了一会，又才双手捧碗，趁热将茶水呷一小口，先咽一半，含一半，细细品尝，接着在全咽下去，一面咂着滋味，一面吸气，然后徐徐呼出………。如此连啜四、五次，众人顿感香冲脑门，肺腑空灵，口齿留香，余韵绕梁，别有一番趣味在心头……….
“啊——，妙、妙、妙，醇郁芳馨，何似诸仙琼蕊浆！”性本爽朗，好茶如好诗的皎然，连晃着茶碗朝陆羽赞不绝口。此时此刻，他仿佛已沉醉到物我融汇的境界，放声放嗓吟诵起来“一饮涤昏寐，情思爽朗满天地；再饮清我神，忽如飞雨洒轻尘；三饮便得道，何须苦心破烦恼。”
“是极，是极。僧谚‘问如何是和尚家风，师曰一日三碗茶’嘛。”儒师寺注持接口说，“老衲唯茶是求，饮茶成癖，晚以茶自乐，夜也茶慰安，早以茶醒睡，然而未曾品尝过这般绿澄澄，香喷喷，甜滋滋的佳茗。怪不得世人传说，当年智积禅师受皇帝恩召赐茶，但直到饮了处士煮的，方才喜形于色………”
“你听说过么，本府大人赴郡上任路过扬子驿时，恋江中南零水殊绝，曾邀处士煮茶，引出了一段趣事……….”“那还用说。当时待军士挈瓶操舟取水来后，处士以杓扬其水曰：‘江则江矣，非南零者，似临岸之水。’军士辩解，他不回答，各自只管将水倾到盆里，至半，又以杓扬之，曰：‘自此方是南方水！‘军士蹶然大骇，忙伏罪承认：‘某至南零取水至岸，因舟荡已晃掉一半，因怕主公嫌少，故又酌岸水加满。’ ……….”“噫，真神鉴也！——陆羽全然不知道这类玄乎的故事是怎样流传起来，见高僧们就这些传说维妙维肖的议论不休，他直感到心里不安，忙俯身合十谦和的说：
“阿弥陀佛，各位长老过讲了。羽乃布衣，年方而立，哪有如此这般能耐，一至此乎？众尊周知，茶为饮料，始于神农氏，千百年来流传一天天广泛，渐渐成为了风气。到我大唐，达于极盛，君子小人靡不嗜也，富贵贫贱靡不用也，如今在西安、洛阳两都，荆州、渝州之间，竟至家家户户炊饮，就连塞外的回纥，每年也要驱站马数万来易絹买茶。羽之所以能略具小技，实乃出身寺院，从小久习煮茶，后来又遍有名山古刹，结识了不少煮茶山僧，天长日久，慢慢得之于心，应之于手，……..”
“贤弟不必过谦！”皎然插话说，“众法兄今日大摆茶阵，倒是有心要听听你的指点哩。饮茶是种享受，煮茶是种乐趣，坐而论茶也是番韵事嘛！”
“这，这，这说什么好哩！……..本来，天生万物，自各有它最精妙之处，能否掌握，就要看人的功夫喽。拿茶来说，因其性‘俭’，所以时时要留意其‘造、别、器、火、水、炙、末、煮、饮’九难，处处注意去克服‘九不当’：阴天采，夜间焙，是制造不当；凭口嚼辨味，鼻闻辨香，是鉴别不当；用沾染了膻气的锅与腥气的盆，是器具不当；用有油烟的柴和烤过肉的炭，是燃料不当，用流水很急或停滞不流的水，是采水不当；烤得外熟内生，是炙烤不当；捣得太细，成了绿色的粉末，是捣碎不当；操作不熟练，搅得太急，是煎煮不当；夏天才喝，而冬天不喝，是饮用不当。
“说到品茶，不能不讲人品。世人常言，水解渴，酒消愁，茶提神，而茶之为饮，最宜慈善修德之人。倘若是狂躁小人，与茶恰如是墨与茶一样，大相径庭：墨欲黑，茶欲白;墨欲轻，茶欲重；墨欲陈，茶欲新。墨茶相搅相混，岂不茶趣全无……….”
陆羽如数家珍，就这样如此这般这般的说开了去……..
（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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